午夜起身時,船身劃過海浪的聲音從圓形舷窗汨汨拍打進單人房。
我披上外套打開門,隔壁葉馨的房間裡沒有一絲人聲,我輕輕扭開門鎖,裡面是空的。

順著走道向前,餐廳旁的健身房傳來擊打物體的聲音。
雖然叫『健身房』,不過舖滿綠色橡膠地墊的艙房裡在放了一張桌球桌,一部跑步機、槓鈴跟放在架子上的槓片後,剩下的空間只夠吊一個沙袋,還有旁邊捶沙袋的仁兄。
葉馨穿著寬鬆的T恤和紫色運動長褲,左右輪流出拳,落在面前的沙袋上,她紮成馬尾的長髮隨著出拳的律動飄揚在腦後,被血色染成緋紅的臉頰彷彿雨後的山鑾,大滴大滴的汗水化成涓涓細流不斷滑下。
「妳怎麼在這裡?」我抬起手腕瞄了一眼,手表的時針指著三點。
「昨天你說要跟朴先生值四到八點的班,」葉馨朝我笑了笑,「我怕睡過頭,所以先到這裡打發時間。」
「妳該不會一晚沒睡吧?」我伸出右掌按住她的額頭,正常人運動後的微溫傳入掌心,「抱歉,昨天讓妳看到那個東西。」
「昨天是有睡一點點,」葉馨說:「可能是有點害怕吧。」
「因為妳怕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華人女孩?」
葉馨抬起頭,雙眼滴溜溜瞅著我。
「看來我猜對了。」我說。
「你怎麼知道 - 」
「三年前,我也做過跟妳一樣的事,」我說:「很多人面對恐懼時,直覺的反應就是拚命跑,跑到恐懼再也追不上為止。」
「三年前你 - 遇到了什麼事情嗎?」葉馨問。
「說來話長了,」我說:「不過蠻力是男人的特權,妳要打贏那些人,要用不一樣的方法。 - 還記得我帶妳回旅店那次嗎?」
「怎麼會不記得?」她微微嘟著嘴。
「好吧,我發誓,這次我不會再用電擊器了,」牆上佈滿刮痕跟筆跡的白板上,貼了好幾張當便箋用的小紙條,我撕下其中一張貼在後頸,「來吧,試試看能不能撕下這張紙條。用妳上次的身手就可以辦到了。」
她倏地伸手探向我腦後,我扭頭避開。
「如果真的抓不到,也可以試著打倒我,」我朝她伸出右手,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她往前一躍,雙手接連打出,探向我的側頸、肩頭和腰際,雙足對準我後方。
我側身、低頭,讓她的雙手掠過身側,整個人落在我身前。
「就一般警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 我記得香港警員不是只有學防身術而已嗎?」
「高階警員有教授空手道,因為紹輝平時要人陪他對練,我也跟他過去上課,」我身子後仰,躲過一記側踢,「不過紐約市的警校,有教像你一樣的功夫嗎?」
「哦,我們的武術教學大部份是在街上做的,」她瞄準我後腦揮掌,我用手背擋住,「有些街頭混混在拳擊、空手道、自由搏擊的能力,可是比警察要好得多哦。」
「只有這樣嗎?」她伸腿勾向我腳背。
「我父親以前在西岸打地下格鬥賽,退休後在阿拉斯加開交易站,小時候他經常要我跟他對練。」我扭身閃開,伸腿朝她腳上一帶,她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妳還好吧?」
「我沒事。」她一躍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
「要再試試看嗎?」
「好。」

#     #     #

「右舵十度。」朴英業放下望遠鏡說。
「右舵十度!」葉馨一面說,纖長的手臂使勁旋轉差不多她一半身高,被不知道多少個舵工的手汗浸潤成深棕色的木質舵輪,直到面前舵角指示器的指針懶洋洋地晃過十度,「右舵十度到!」
夜間警戒的紅色照明讓駕駛室內多了點頹廢的氛圍,各式儀表跟顯示器帶著不同的讀數望著我們,就像一只只空洞的大眼睛。
「這跟開跑車不一樣吧。」朴英業回頭朝葉馨笑了笑,他的臉在紅色燈光渲染下,會讓人想起坐在龕裡,被紅燭圍繞的神像。
葉馨勉強站直身子,點了點頭。「我們不是要朝東走?」
「看到前面海浪的走向嗎?操舵時要儘量讓船艏跟海浪垂直,否則浪從舷側沖過來,船隻可能會傾斜。」他又拿起望遠鏡望向前方,「半速前進。」
「半速前進!」我扳動俥鐘拉桿到『半速』的位置,等待面前連接機艙的轉速計指針拉高,「半速到!」
「回舵。」等葉馨轉回舵輪,朴英業放下望遠鏡朝我眨眼,「你心眼也真夠壞的,竟然叫女孩子當舵工。」
「少來,」我說:「兩年多前我在蘇伊士運河當了一整天的舵工,那時你才沒那麼客氣。」
「蘇伊士運河?」葉馨問。
「兩年前這一帶經常有海盜突襲商船,公司僱用傭兵保護我們。」朴英業拿起望遠鏡張望船外,「當時這傢伙建議讓我們教他們航海跟船藝,他們教我們戰鬥技術,好在必要時可以互相替補工作。」
「是啊,不過沒過多久我就後悔了,」我說:「那時候我們的船比這一艘年紀還大,每天早上我們教船員射擊、近身格鬥跟室內戰鬥,下午船員就教我們操舵、扳俥鐘、操作纜繩跟滑車,加上永遠刮不完的鐵鏽跟刷不完的油漆,我從來不曉得開個船有這麼累。」
「不過後來證明你的建議很有用,」朴英業說,「海盜趁著午夜到早上四點這一更,船員精神最差的時間摸上船,不過當時船上值更的除了我,其他全是僱傭兵假扮的船員,沒花多少時間就擺平他們了。」
「你還記得那個頭子是怎麼講的嗎?他一開始還以為搶到美軍的運輸艦。」
「你那時回答他『你看過美軍有這麼破的運輸艦嗎?』哈哈!」
葉馨的視線落在覆著一層薄雨的擋風玻璃,遠處浪頭的稜線上,有幾星閃閃的熒火。「那是 - 」
「近海的小型作業漁船,」朴英業把望遠鏡遞給她,「我們正經過非洲跟印度之間最大的漁場,這些船通常在日出前趕著出海下網,再趕回港口把魚賣掉。」
葉馨拿起望遠鏡左右看了看,「我看不清楚。」
「這一帶的近海漁船大部份都是小型的木殼船,有些連引擎都沒有,」我說:「上面最多載三個人,有些船甚至只有一個人操作跟捕魚。」
「沒有引擎?那船要靠什麼前進?」
「靠風。」朴英業望向前方玻璃上風向和風速計的指針,「附近很多漁船是一到兩個人就能駕駛的小型帆船。以前船在南印度靠港時,我曾經想買一條當地的木造帆船,放在貨艙運回家去。」
「駕駛帆船會很難學嗎?」
「很難喔,」我說:「要看風、看海浪、起帆收帆,有時候還要爬到好幾層樓的桅杆頂上,試著用體重把船搖到另一邊。」
「另外有時為了搶風,這些帆船有時會突然開到船隻前面,所以遇到要注意他們的航向,小心不要撞上,」朴英業瞅著熒火思考片刻,「前方海浪方向好像又變了,左舵十度。」
「好的,左舵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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