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順著海浪的走勢,像雲霄飛車般不停在浪峰和波谷間起伏。
我坐在船艉的舵手座上,握緊舵輪,保持船艏和海浪垂直。即使身上套著船員船外作業時穿的黃色套頭雨衣,雨水和打上甲板的海水還是不停滲進來。

「我們不起帆嗎?」同樣穿著套頭雨衣的葉馨靠在我身旁,抬頭望向光禿禿的桅杆。
「在這種天氣張帆,不小心控制帆就會被吹壞,嚴重點連船也會撐不住。」有些帆船會攜帶專用的風暴前帆和主帆,在風暴來臨前更換。問題是這艘船偏偏沒有。「要不要進船艙休息一下喝杯咖啡?現在不用控制帆,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好。」
「不用了。」她朝我靠緊了一點。
我握了下她的手,有點冰,「不要太逞強。」
「你以前開過帆船嗎?」
「這個嘛 - 」我停了一下,「我以前有一陣子的工作,就是駕駛帆船,到處打劫別人的船隻。」
葉馨輕聲笑了出來,「你吹牛。」
我笑了笑,「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之前有某個帆船比賽被人威脅,要在比賽中綁架參賽選手跟船隻,除非政府釋放他們開在牢裡的同志,外加一大筆壓驚費之類的。
「主辦單位找上我們,看有沒有辦法解決問題。
「如果用武裝船隻沿途保護,有可能會干擾選手。
「況且他們可以搶我們,憑什麼我們不能搶他們?
「幾個同事跟我花了兩個月惡補帆船駕駛,比賽時主辦單位借給我們幾艘帆船,跟其他選手一起出發,
「其實我們這幾艘船都藏了槍、鎮暴彈之類的武器,遇到可疑的船靠近就上前察看。看到不對就開槍。
「賽程中我們一共攔住了七八艘企圖綁架選手的船。
「幾個比較瘋的,甚至靠嫌犯口中挖到的情報,開著帆船直接跑去攔截對方的武裝船隻,跳上船把船上的武器跟彈藥統統搶光光。」我輕輕轉了下舵輪,「幸好直到比賽結束,沒有一個選手被綁架。反倒是對方不但幾乎所有的船都被我們搶過,連首腦都被我們抓住,他直到被送上法庭,還不曉得自己的人手是怎麼不見的。」
葉馨笑到猛拍我的肩膀,似乎忘了我們正坐在半浸著水的舵手座裡。
帆船突然向前猛跳,彷彿被人從後面踢了一腳。
我抬起頭,船艏原本卷起的前帆已經展開,吃滿了風,像一面白色的三角旗,發出震耳欲聾的啪啪聲。
「糟了。」我轉頭朝葉馨說:「妳在這裡掌好舵,注意海浪方向,我到前面去。」
「出了什麼事?」
「前帆的卷帆器出問題了,所以前帆才會展開。放著不管,可能整條船都會被拉壞。」我站起身,「保持船頭對準海浪的方向,可以的話盡量頂風,讓前帆不要拉緊。最重要的 - 」
「最重要的?」
「如果我掉下海,千萬不要試著救我上來。旁邊的防水袋裡有海圖,照著上面的路線開到銅鑼灣去。」
「我做不到!」
「妳一定得做到!」我隔著雨衣頭套摸了摸她的頭髮,扶著桅杆朝船艏走去。
卷帆器主要用滑輪跟繩索,控制前帆張開或捲起在連接主桅頂端跟船艏的前支索上。我一隻手握緊主桅,另一隻手伸出拉住通往滑輪的卷帆索,趁船艏迎風,前帆下垂時,慢慢卷回前帆。
前帆卷到剩下三分之一時,滑輪就卡住了。我鬆開握住主桅的手,用兩手拉動、抽擊、抖動卷帆索,就像繩索的另一頭有一條四百磅重的鮪魚。
前方轟地一聲,我抬起頭,瞥見船艏倏地豎起一道水牆。
下一秒我整個人整個泡在水裡,前進的船殼不斷敲打我的背脊。
以前在貨櫃輪和帆船上受訓時,教官都告誡千萬不能落海。
他們甚至要我們輪流下海,練習怎樣撈人跟被撈。
只不過當時是在夏天溫暖的海水裡,還套著充了氣的救生衣,跟在夏威夷海灘度假差不多。
而不是在暴風雨下突然被颳下海,還要被自己的船來個全套背部按摩。
接下是被自己的船把臉壓爛?臉被海水泡腫到自己都認不出來?還是被鯊魚撕成好幾塊?
後頸倏地一緊把我拉出水面,我大口喘氣,試著轉過頭。
葉馨兩隻手拉住我雨衣後領,身子死命後仰。
我兩隻手抓住船身上的繫纜柱和索孔,攀上船身。
我趴在船上喘了好幾口氣,好不容易才開口:「我不是叫妳千萬不要救我嗎!」
「我也跟你說我做不到啊!」葉馨摟住我的頭頸。
我扶她在舵手座坐下,船艏的前帆小了許多,仍在迎風鼓起。
「卷帆器卡住了。沒辦法全部收起來。」我說。
「無所謂了。」葉馨輕聲說。
「不,說不定這樣反而比較好。」我扳動舵輪。
船身的速度還是比剛才要快了許多,而且在波峰間跳躍。
「這是 - 」葉馨問。
「我忘了這條船沒有什麼負載,所以船身的壓力不大,重量也比較輕,加上新船能承受的應力也比較大,這種程度的風力或許可以幫我們快點脫離颱風。」
「真的?」
「風力再強一些,搞不好我們還可以飛起來呢! - 」我剛說完,帆船又跳過一個浪頭。

#     #     #

淺綠色的海水,一片片墨綠色的海草漂浮在水中。其間傳來輕柔的女聲。
「來玩吧!」
我試著撥開海草,四處尋找女聲的來源。
濃密而結實的海草纏上我的頭髮跟頸項,讓我無法動彈,最後蒙住我的口鼻。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舵手座上,葉馨枕著我肩膀,被海水和雨水淋濕的散亂長髮蓋在我臉上,嘴裡甚至還含著一兩綹,帶著海水的鹹腥味。
搞什麼,原來是頭髮啊。
撥開臉上的頭髮,只見帆船在平靜的藍色海水中微微起伏,傳來淡淡的汨汨聲,毛玻璃般的晨靄籠罩四周,將遠處架起排竹巨帆的木殼機帆,海岸線上灰白相間的高樓修飾得像聖誕卡上的景致。
葉馨睜開眼睛,坐起身子。
「這裡是 - 」她張望四周,最後視線落在遠處的樓房。
「六年內這裡蓋了不少高樓,但應該是香港島沒錯。」
「你是說 - 」她又看了一眼,才回頭看著我。
「恭喜妳,妳回家了。」
她愣了一下,冷不防一把抱住我。
「謝謝!謝謝,謝謝...」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帶著吸鼻子的聲音。
我扶著她的肩膀,她的長髮已經披散,像蜘蛛絲一樣黏在臉上,臉頰上還有海水打上來時附送的砂礫跟貨真價實的海草。
「看來海洋不喜歡人太漂亮。」我笑了笑。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撥開她臉上的頭髮,用袖子想辦法擦乾淨她的臉頰,「現在好消息講完了,想聽點壞消息嗎?」
「壞消息?」
「現在的風向是北風,我們得逆風前進,還要繞過半個香港島,才到得了銅鑼灣。」我望向主桅頂端,上面的風向標指向船艉,「帆船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每隔一段距離就轉向調整主帆,像蛇一樣曲折前進,可能會比昨天在風暴下航行還要累。」
「要怎麼做?」
我握住舵手座旁的主帆絞盤曲柄使勁轉動,主桅後的主帆緩緩升起。
「待會妳來掌舵,我控制主帆跟前帆。我會看風向告訴妳轉到哪裡,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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