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花白頭髮,膚色䵩黑,穿著筆挺西裝背心和長褲的瘦小初老男子,推著一推車文件走了進來。
「長官,所有跟艾德格.布雷相關的案卷都在這裡了。」
「辛苦了。」坐在辦公桌的凱普站起身,「車程不太好走吧?」
「以前跑過幾趟,路線還記得,」男子笑了笑,「不過換了車,手感還要熟悉一下。」
「跟兩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辦公室的前輩,吉爾斯.陶特先生。」

「檢察官跟兩位開玩笑了,」吉爾斯.陶特擺擺手,「我只是法務人員。」
法務人員指的是在律師事務所跟檢察官辦公室,協助法律專業人員相關工作的職員。他們只受過兩年的相關課程訓練,沒有法律執業資格。
不過他們在實務上的經驗,有時比律師跟檢察官還要豐富。
王萬里跟我上前跟吉爾斯.陶特握手。
「對了,陶特,你說最近換了車?」坐在另一張辦公桌後的佩奇檢察官抬起頭。
「之前跟辦公室公務車一起買的自用車,上個月開到紅綠燈時,油箱突然自己起火。」陶特說。
「什麼?你沒事吧?」
「幸好下車得快,人沒受傷,只是車燒壞了。」
「兩年前代理商通知辦公室,那批公務車的油箱幫浦設計有問題,要幫我們把車送回原廠修正,不過當時沒通知陶特大叔,所以他的車沒有修正,」凱普說:「幸好車子有保險,辦公室還有空出來的公務車。」
「太爛了吧,那家代理商代理的車子?」我說。
「十飛車業,」凱普望向我,「對,沒錯,就是那個譚十飛開的店,兩年前他連保養廠也開,市政府很多單位都是他的客戶,包括我們。」
檢察官辦公室的人馬跟監獄借用了一個閒置的辦公室,檢查監獄的人事跟收容人檔案。雖然典獄長派了兩名獄警打掃,空氣中還能聞到淡淡的霉味。
齊亞克跟局裡通過電話,確認艾德格.布雷在小義大利區的地址後,就要部屬把那裡圍住,然後開車趕回曼哈頓,準備用手銬把他銬回來。
「凱普檢座,找到了,」坐在堆滿卷宗,公家機關常見鋁質辦公桌後的伊蓮.西絲莉拿起一個卷宗遞給凱普。後者看了一會,走到王萬里身前。
「看來你的推測是對的,」凱普將卷宗拿給王萬里。
王萬里打開封面貼著『收容人:艾德格.布雷』的牛皮紙卷宗封面,第一頁上面就貼著那張有著蓬亂紅髮的照片,眼睛直直瞅著攝影機,擺出一副相機後的傢伙欠他錢的表情。
裡面的入獄日期寫著三年前的一個日期,出獄日期是半年後,罪名是「竊盜」,專長欄上填著「電工」,下面是建議「在獄中擔任電工」跟前任典獄長的簽字。
之後一摞指頭厚的紙張是獄警的觀察跟訪談、違紀跟禁閉記錄,還有布雷在獄內的工作記錄,裡面好幾次提到了「電椅」。
「當時電椅就已經在這裡了嗎?」王萬里說。
佩奇檢察官點頭,「早在十年前州政府一直考慮廢除死刑,就把電椅遷到這裡。」
「規定要求他維護電椅時,旁邊必須有戒護人員陪同。」凱普說:「不過因為前幾個月他的工作評價不錯,獄方後來就沒落實這個規定。」
「就算真的有,我想也不會有人看得出所以然。」王萬里瞟向推車上的案卷,「不好意思,其他的記錄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這個嘛 - 」凱普雙手在胸前交疊。
「你不需要媒體幫你應付剛才外面那些小報嗎?」王萬里盯著他,「你幫我,我就幫你。」
「别忘了,你五年前欠了我們什麼。」我說。
凱普轉頭用眼神詢問他的上司,後者點了點頭。
「好吧,」他說。
「謝謝。」
辦公室牆上的電話響起,吉爾斯.陶特走過去拿起話筒。
「霍士圖先生嗎?」他望向我,「市警局齊組長找您。」
「謝謝,」我走上前接過話筒,「抓到艾德格.布雷了嗎?」
「鳥已經飛走了。」
「什麼意思?」
「我們衝進他在小義大利的住處時,裡面只有一個他花錢買的小妞,」聽筒裡傳來一聲帶著懊惱的呻吟,「她說布雷花錢買了她一個晚上,不過兩個鐘頭前接到一通電話後就慌慌張張出門,離開時告訴她可以睡到隔天中午,離開時記得鎖上大門就行。」
「你的意思是,當馬里奧死刑執行時,布雷就已經逃跑了?」
「我們衝進去時那個小姐在床上睡得正熟,她醒來看到我們,以為是哪個幫派老大派去幹掉布雷的,嚇到像連珠砲一樣把所有事情全吐出來,整個人還不停打哆嗦,」齊亞克說:「我想她說的應該是實話。」
「她要知道你們是條子,八成會抓狂吧。」
「或許吧,」聽筒傳來一聲嗤笑,「我會帶組員在他住處搜查一下,問問熟悉的線民,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辛苦了。」我掛上電話。
「艾德格.布雷逃掉了?」坐在辦公桌旁閱讀案卷的王萬里抬起頭。
「你聽到了?」我說。
「難不成他知道馬里奧今天執行死刑,所以開始逃亡?」凱普說。
「一個準備當天晚上逃亡的人,會花錢帶小姐回家過夜嗎?」王萬里說。
「這倒也是,」我抬起頭,「慢著,萬里,你怎麼知道亞克在電話裡說,布雷帶小姐回家過夜?」
「你在電話中跟亞克說『她要知道你們是條子,八成會抓狂吧』,」王萬里放下案卷,「亞克可能沒抓住布雷,卻在他住處發現了其他人。檔案中提到布雷從高中就逃家到處遊蕩犯案,所以他應該沒幾個親密到可以同住的女性親屬。就算有,以布雷的前科,遇到警察上門應該也是司空見慣。第一眼沒發覺亞克是警察,萬一知道可能會抓狂,而且是布雷可能帶回家的女性,第一個想到的,恐怕也是阻街女郎了。」
「你 -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凱普直盯著王萬里,就像他是個長著八顆頭、十六隻角的怪物。
「就像名片上寫的,我只是記者。」王萬里拿起案卷。

#     #     #

我醒來時,整個人一整晚束在有扶手的辦公旋轉椅上,腰背隱隱傳來酸痛。
陽光從打開的氣窗射進室內,飄進一絲高牆外的草香。門外傳進微弱的人聲,還有獄警的斥責聲。
伊蓮.西絲莉趴在辦公桌上,金色長髮流瀉在堆積的案卷間。吉爾斯.陶特就像辦公室老鳥一樣,挑了張辦公桌躺在上面,發出規律的鼾聲。
我的搭檔跟凱普隔著一張堆滿案卷的桌子面對面坐著,兩人不時從桌上取下案卷閱讀。
「歡迎回來,要咖啡嗎?」王萬里望向桌面一角的咖啡壺跟一摞紙杯。
我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現在幾點?」
「下午一點,」凱普抬起頭,「FBI的人剛剛過來,佩奇檢座出去應付他們了。」
畢竟電椅把犯人電到五分熟的情形並不常見,是吧?
我喝了口咖啡,細砂般的粗糙口感比味道更鮮明,應該是粗磨的美式咖啡吧,「有什麼發現嗎?」
「只能說他愈來愈聰明了,」凱普閤上案卷,「以前的布雷每隔兩三個月就會被送到法庭,他雖然很清楚怎麼湮滅像保險套、指紋之類的罪證,不過他犯下的都是像搶劫、性侵、殺人之類的暴力犯罪,而且犯案手法粗暴,免不了都會留下一些證據,讓我們可以起訴他,不過三年前他從這裡出獄之後,就再也沒有被起訴的記錄了。」
「他在這裡除了改電椅,應該還遇到了什麼好事。」我說,「難怪有些人權團體會說,監獄對某些人來說是職業訓練場。」
「是啊,」凱普往後一躺,靠在辦公椅裝上軟墊,但還是太硬的椅背上。
「你要不要打電話回家裡一下?」伊蓮.西絲莉不曉得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倒了杯咖啡放在凱普面前。
「不用了,她們很好,迪莉雅會照顧家裡,」凱普捏捏鼻樑,啜了口咖啡,「說到這個,抱歉昨天讓妳看到那個場面。」
「沒關係。」
西絲莉拿著咖啡壺走出辦公室時,我說:「沒想到你對部屬挺好的嘛。」
「只是比較談得來而已,她跟我妻子女兒也很熟,」凱普笑了一聲,「況且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我還想留著這條命。」
「是啊,我瞭解,」我拿起咖啡呡了一口,「跟有八隻手腳的泰拳高手打架,可不是什麼好事。」
「嗯,」凱普驀地望向我,「你認識西絲莉的男朋友?」
「怎麼可能?」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男朋友是泰拳高手?」
「我說對了嗎?」
「她的男朋友目前在市警局是負責護衛要員的便衣探員,幾年前去泰國交換學習時認識了西絲莉,」凱普說:「我原本想你們都是警察,應該認識,所以你才會說是泰拳高手。」
「士圖,不要賣關子了,」王萬里說,「是她提袋上的吊飾吧?」
「那個吊飾是泰拳選手的頭環跟臂箍,也代表選手的段位,」我說,「西絲莉提袋上的吊飾跟一般泰國度假區賣給觀光客的花樣跟大小不太一樣,應該是她男朋友親手做的。」
牆上的電話響了。
我走上前拿起聽筒,「喂?」
「聽過CNC鋸床嗎?」聽筒裡傳來齊亞克的聲音。
「木材廠裡只要輸入程式,就可以自動把原木剝皮加工成木板的那玩意?」我按下電話的擴音鍵,「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們找到艾德格.布雷了。」
「那就把他銬住帶回來,幹嘛還打電話?」
「要銬住他可能有點困難,」電話那頭吸了一口氣,「布雷被綁在曼哈頓北部某個工廠裡的CNC鋸床上,被鋸成二十幾段,我跟部屬現在還在滿地找屍塊,要過來看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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