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旁找個位子,試著把車子塞進去。
坐在助手座的王萬里看著我像演奏管風琴一樣,用手指操縱方向盤上加裝的油門跟煞車按鈕,好不容易把車停好後,打開車門走下車。
史塔頓島的警察墓園是一片用黑色雕花鐵欄杆圍起來,起伏有致的廣袤草坪,大小不一的灰色砂岩墓碑跟小樹叢散落在剪短的草皮上,遮蔭樹只有靠車道的幾棵,夏天來掃墓時,後頸常被熱辣辣的陽光烙到泛紅腫痛。
齊亞克跟凱普站在車道旁的一棵遮蔭樹下。
「切,你還真的帶書包過來啊。」我朝齊亞克手上瞄了一眼,除了鮮紅色的小學生書包,他還拎了兩束花。
「反正買都買了。」齊亞克的視線不停在車道上游移。
我轉向凱普,「你那些蓋世太保上哪去了?」
「都在附近,昨天聯邦調查局還派了狙擊手過來支援,一共有四十個。」難怪我總覺得四周墓碑的輪廓有點怪怪的,「我不認為你們的朋友可以逃得掉。」
「如果他想逃的話,就不會過來了,」我哼了一聲,「畢竟他躲了我們五年。」
「我們也有幾個同事在附近,」齊亞克說,「先說好了,我們市警局的人先逮捕他,再移交給你們。沒有我同意,你們不能動手,明白了嗎?」
凱普點頭,目光落在車道旁一部剛停好的露營拖車,「那是易千帆嗎?」
拖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部輪椅從裡面放在車道上展開,駕駛吃力地攀著車門跟車身,試著把自己放到輪椅上。
「該死,真的是他。」齊亞克匆忙在我肩上一拍,就朝拖車跑去。我連忙跟在他後面。
他跑到駕駛座旁,把花跟書包朝裡面一扔,扶著駕駛坐上輪椅。
駕駛坐定後抬起頭,他長到肩頭的直髮夾了三分灰白,原本瘦削的尖臉微微發胖,逐漸接近國字臉,但他還戴著那副大學時的鋼邊眼鏡,鏡片後那雙深黑色,似乎不停在打量人的眼瞳,跟五年前我們在警校看到的沒兩樣。
「亞克、士圖,」易千帆等了一下才開口:「好久不見。」
「是『不見好久』才對吧?」我說。
「真 - 真的是你啊!」齊亞克抓住輪椅扶手拚命搖晃,「你這個王八蛋跑哪裡去了?」
「我們先看看慕華跟子琦吧。」易千帆朝四周張望,「我猜還有其他人等著見我,不是嗎?」
我推著輪椅越過車道,齊亞克提起花束跟書包跟在後面。
我們一越過車道,凱普就走出遮蔭樹,四周的墓碑跟樹木霎時浮現一個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影,小跑步在我們身後匯集。
「還真的有四十幾個啊。」我朝身後一瞥,「我太小看他了。」
「是那個凱普檢察官嗎?」易千帆問。
「看來檢察官辦公室跟調查局比我們還沉不住氣。」齊亞克把書包背上肩頭。
離葉慕華跟易子琦的墳墓還有五十公尺時,身後雜亂的腳步聲倏地消失。
我轉頭回望,只見王萬里不曉得什麼時候在我們後面,他轉身面對凱普檢察官帶頭的隊伍站定,手中的黑色鋼質手杖杖尖輕輕點在草皮上。
一陣強風掃過草坪,隊伍停了下來,下意識地舉手阻擋,有幾個人甚至拿下墨鏡,擦去臉上的風沙。
風沒有吹動王萬里的身影,只將他扣得嚴實的黑色風衣下襬吹得獵獵作響。
我輕輕吁了口氣,繼續推著易千帆前進。

#     #     #

葉慕華跟易子琦的墓碑只是兩塊平舖在地面的灰色砂岩,上面刻了姓名跟生卒年月日。
當年急著讓死者入土為安,葬禮能快就快,能簡單就簡單。一年後或許亞克跟我都看慣了死亡這碼事,兩個人都覺得如果沒來拜祭,墳墓蓋再漂亮也沒用,就維持現在這樣,只在墓碑前加蓋了兩塊鞋盒大小的黑色大理石,上面鑽了幾個洞,權充插香用的香台。
齊亞克解下肩上的書包,跟花束放在易子琦的墓碑上,他指尖輕輕滑過粗糙的墓碑表面,就像正握著易子琦的手指。
我撇過頭,用隨身的打火機點燃帶來的線香,將其中一炷遞給易千帆。等齊亞克放好花束後,再拿另一炷給他。
「我們開始吧。」我說。
兩人點頭,拈起線香。
慕華,子琦:
今天你們的丈夫跟爸爸回來了,妳們開心嗎?
殺害妳們的兩個人都已經得到制裁了,不管過去如何,亞克跟我會照顧千帆,就請妳們好好安息吧 。 - 我在心裡喃喃自語。
「千帆,」齊亞克仍然望向前方,手中的線香還沒放下,「布雷是你殺的嗎?」
「是。」易千帆說。
齊亞克愣了一下,「那莫頓的死刑 - 」
「也是。 - 你要逮捕我嗎?」
「凱普要我逮捕你,否則他會叫調查局的人動手。」齊亞克說:「不過,我今年給慕華跟子琦準備了其他的禮物。」
「子琦會喜歡那個書包,對了,去年你送的娃娃也不錯。」
「是嗎?」齊亞克左手伸到領口,一顆顆解下米色西裝外套的扣子,露出腰帶上塞在舊式槍套裡的自動手槍,槍套上的防搶扣已經解開了。
「知道怎麼做吧?」他收回手,「快一點,不要逼我求你動手。」
「千帆,如果你要逃跑,千萬不要挾持警察當人質,」我說,「你看那些調查局幹員,搞不好比起逮捕你,他們對幹掉亞克還比較有興趣。」
「士圖!」齊亞克低聲說。
「看看我準備的禮物吧,絕對比亞克要好。」我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露出腰間的汽車鑰匙,「車子停在車道上,引擎是改裝過的,比你的露營車要快。方向盤上有油門跟煞車的控制鈕,後座有個旅行袋,裡面有假護照跟美鈔,應該夠你用一陣子。」
「那我要怎麼躲過後面那些FBI?」易千帆說。
「這一點可以交給亞克跟我,」我說,「就算我們擋不住,我的搭檔應該也可以。」
「站在那邊的那個高個子?」
「嗯。」
「他的身手應該比你好得多。」
「事實上我們比過兩次,勉強算平手吧,」我說,「你看得出來?」
「我沒看過有人光站在那裡,就能擋住四十個FBI。」易千帆說,「你應該也辦不到吧?」
「既然如此,就趕快開始吧,」齊亞克說。
「心領了,」易千帆把線香交給我,「不過我不想逃跑,待會我會投案,亞克,就麻煩你了。」
齊亞克連忙把手上的線香遞給我,「你在開玩笑嗎?」
「凱普以為逮捕我就可以解決問題。」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事實上,我還要給他上幾堂課呢。」
不等齊亞克回答,易千帆就將輪椅轉了半圈,移向後方FBI幹員的方向。
「檢察官,聽說您找我?」他停在凱普面前。
「看在他是殘障人士的份上,手銬應該不用戴吧?」後面趕上來的齊亞克說。
「米蘭達警告什麼的,應該也省了吧。」我說。
凱普看看亞克跟我,嘆了口氣,「好吧。」
「謝謝。」易千帆說。
「你為什麼回來?」凱普直視面前坐在輪椅中的男子。
「只是為了執行所得稅法第十條第三十四款。」
「所得稅法?」凱普轉頭吩咐一名探員,「推他到偵防車。另外留兩個人搜查他的露營車。」
「所得稅法第十條第三十四款?」齊亞克等探員走遠,揮手通知四周市警局埋伏的警員集合,「那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指的不是稅法。」身後響起王萬里的聲音,「記得十二門徒之一的聖馬太在追隨耶穌前,是做什麼的嗎?」
「稅吏?」我說。
「馬太福音第十章第三十四節,『你們不要指望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王萬里把手杖放在肩上,望向易千帆的背影,「你們這位朋友,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善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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