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那些花
紐約,1985年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昔日飛花今何在?)
Long time passing.(悠長歲月匆匆逝)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昔日飛花今何在?)
Long time ago.(遙想當年花開時)
  - 皮特.西格(Pete Seeger),『昔日飛花今何在?(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

雨滴打在落地窗的玻璃,吃力地抓住滑溜溜的表面幾秒鐘就往下滑,摔在五層樓底的柏油路面,只在玻璃留下一道扭曲的軌跡。
「士圖。」站在落地窗前的我回過頭,報社的搭檔王萬里站在辦公桌前,手上拿著電話話筒,「亞克找你。」

我走上前接過話筒,「喂?」
「打了幾通電話你都沒接,還好吧?」
「沒事,剛才看窗外下雨出了神,沒聽到電話鈴聲。」我轉過頭,雨水把對面大樓的黑色帷幕牆,渲染得像是磨光的大理石。
「看下雨?你什麼時候那麼閒?」聽筒裡傳出一聲輕笑。
「找我什麼事?」
「下個禮拜就是『那個日子』,還記得嗎?」
瞄了桌上的日曆一眼,葉慕華跟易子琦的五週年忌日,就在下個禮拜。
原來已經五年了。
「知道了,那天我會過去。」
「還要我安排人過去嗎?」
齊亞克跟我每年這一天都會到史塔頓島的墓園,祭掃葉慕華跟易子琦的墳墓,坐到晚上,再跑到警察局對面的咖啡廳喝一杯。
易千帆自從五年前在法院告別後就音訊全無,不過呢,每年那一天早上,我們兩人帶著花束跟祭品走到墳前,都會在兩人墓碑前發現一束玫瑰花,有幾年玫瑰花瓣上還有露珠。
第二年開始,我們前一天就躲在附近的墓碑、樹木、甚至是剛挖好的墓穴裡,指望是否能遇到前來上墳的易千帆。
去年齊亞克還拿在中城的高級餐廳請客,第一個發現易千帆的人外加紅白酒無限量開瓶喝到飽當餌,拜託警局裡的十幾個同事在墓園等了兩個晚上。
那兩晚我們抓到幾個以為警察絕對不會跑到墳場巡邏的通緝犯,幫一些家庭找到他們失智在外流浪、逃學的親人,跟準備收戀愛税的無賴打了一架,還打擾了部份躲在安靜處談心的情侶。
後來亞克收到其中幾對情侶的喜帖,還有人要他在婚禮致詞。
局裡不得不以局長的名義發布新聞稿,宣稱這是經過長期規劃後,成功執行的『突擊掃蕩行動』。至少讓亞克高級餐廳跟紅白酒的帳單有地方報帳。
但我們還是沒發現易千帆的蹤影。
「我看算了,」我說:「我們不是常講他的思考永遠比別人快二十步嗎?只要他不想讓人找到,安排再多人恐怕都沒用。」
「那可不一定,你手上不是也有王牌嗎?」
「你說萬里?」我朝剛走出總編輯辦公室的搭檔一瞥,「好主意,我跟他提看看。」
王萬里是早我一年進入報社的文字記者,瘦高個子配上一襲扣得嚴實的英式風衣,讓他看起來更高,略顯蓬亂的濃密黑色直髮下是瘦削而線條分明的臉龐,如果大學辦公室長廊牆上那些油畫裡托腮思考的學究有一天走出畫框站在面前,大概就會像這樣。
我們兩人平時在報社跑刑案新聞,採訪每個當事人,王萬里寫稿,我負責拍照,然後刊登在報紙上。
有時這個流程會稍稍更動一下,變成我們採訪每個當事人,王萬里指出犯人是誰,我們兩個人抓住頑抗的犯人,丟給齊亞克去開記者會,然後王萬里寫稿,我負責拍照,把案情刊登在報紙上。
託比我早一年進入報社搭檔的福,後一種情況還滿常見的。
「那就拜託了。」
「我才要拜託你,今年可不可以帶花就好,不要帶那些希奇古怪的東西?」
齊亞克每年上墳時除了帶花,還會為子琦帶個洋娃娃、家家酒玩具、小洋裝之類小女孩喜歡的玩意,放在她的墳頭上,開車回警局的路上,我會照亞克指示停在路邊,讓他把小玩意塞給某個跟子琦年紀差不多的小女孩。
「我昨天才買了個日本小學生用的書包,還是粉紅色的。」
「我只是不想那一帶又多了個都會傳說,提到某個會亂塞禮物給小女孩的怪叔叔之類的。」
「你是說聖誕老公公嗎?」聽筒另一頭的齊亞克停了一下,「對了,有個老朋友明天午夜要離開紐約,你跟萬里要不要過來送他一程?」
「哪個老朋友那麼急著走?」我的視線滑過辦公桌上幾天前的舊報紙,「我懂了,幫我們留個位置。」
「我會安排。」
「謝謝,晚上見。」
我掛上電話,王萬里剛走到對面的辦公桌。
「有什麼事?」他問。
「州長簽准了馬里奥.莫頓的死刑執行令,明天午夜執行,」我拿起舊報紙遞給他,上面的標題寫著:馬里奥上訴遭駁回。「齊亞克答應留兩個媒體見證人的位置給我們,明天有空嗎?」
「沒問題,」王萬里瞄了我一眼,「那個死刑犯是當年你跟亞克抓進去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笑了笑,「關於這個,說來話長了。」
「到比克曼最少要一個半鐘頭,這個應該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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