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到喝完手上杯中年份不錯的勃艮第紅酒,看著聚光燈下顯示完幾樣『商品』,甚至還跟人競標一兩樣之後,才轉身推開房門。
一個身穿連身黑衣,用頭罩罩住頭臉的人帶我走進電梯,電梯門再度打開時,經理正等在門外。

「您的車在外面,」他遞上車鑰匙,「商品跟餘款在裡面。」
「謝謝。」我接過鑰匙,跟在他後面走出賭場。
「您的朋友,看來是個很會玩的人呢。」經理在前面帶路時輕笑出聲,「不曉得有沒有機會認識他本人?」
「他這一陣子比較忙,」我說:「如果他回來,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那就先謝了。」
走出廠房時夜已經深了,BMW正如經理所說的停在門口,我坐進駕駛座,皮箱放在助手席上,透過後照鏡可以看到一個狹長的黑色布袋,橫放在後座。
我踩下油門,加速離開廠房,進入市區兜了好幾個圈,確定車子四周沒有其他車隨行後,挑了個沒有人的街區,將車停在路旁。下車後在路邊隨手撿了條鐵絲。
是啊,他們是說『不希望我去偷飯店的車』。
不過飯店外面的車,那就可以偷了吧。
我找了部停在路邊,車身覆著一層泥污,不過看上去還能開的日本房車,把拗成勾狀的鐵絲插進車窗縫隙,小心拉開鎖扣。
打開門鑽進駕駛座,車廂裡透出一股霉味,助手座跟後座上散落著有油污的螺絲起子、扳手、鉗子等工具,還有散發出灰塵嗆味的報紙。我從儀表板下拉出排線,挑出點火線接上,引擎嗆咳了兩三下,發出穩定的轟鳴聲。
我扭轉方向盤,將車子駛離路邊轉個彎。回到BMW停靠的地方時,整顆心驀地一沉。
BMW的助手席車門是打開的。
我連忙停好車,開門跑到BMW旁邊,從打開門的助手座探身朝裡張望。
皮箱還放在前座的椅墊上。後座椅墊只剩下一個乾癟的黑色布袋。
我正抬頭四處張望,一個溫暖而柔軟的物體壓上我的背脊,腰際同時傳來被相同質感的物體勒住的觸感。
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包裹在女性皮脂香的氣息中:「來玩吧!」
我轉過頭,只能瞥見一抹黑色的長髮,同樣深邃的黑色眼瞳和修長的側面輪廓。
「要不要在這裡做?有什麼要求嗎?我都能滿足你喔!」
不管我怎麼轉身,那個物體一直緊緊貼在背後,帶著誘惑的女性體香、銀鈴般的輕聲嬌笑和不斷飛過我眼前的幾抹髮絲。
一片黑暗的遠方隱隱傳來燈影和人聲,提醒我如果再繼續維持這種狀況,被人發現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右手伸到腰際,拔下皮帶上手電筒大小的電擊器握住,拇指按下頂端的啟動鈕,朝後背一把扎下。
後背跟腰在一聲尖叫後解除束縛,我轉過頭,『十九號商品』躺在泥地上不停顫抖,修長渾圓的女性側面輪廓在泥地上劃出優美的線條,眼睛直盯著我,細薄的雙唇不停打哆嗦,露出像小孩子被處罰,卻不知道為什麼受罰般,夾雜驚恐跟疑惑的神情。
我連忙抱起她塞進日本房車後座,拿起皮箱鑽進前座,發動引擎加速。
熟人經營的旅店『多索杜羅』有可以停放車子的中庭,坐在門旁小房間的老闆一看到正對大門駛來的車,還有坐在駕駛座上揮手的我,整個人倏地消失在從小房間對外的窗口,被泥土和灰塵染污的門扇隨即展開。
我開車衝進中庭,踩下煞車,車尾向後甩後停住。拖著胖墩墩身子的老闆跑到車身旁。
「到底出了什麼 - 」他話未講完,車子後座門彈開,『十九號商品』奔出車子一把摟住他肥到分不出下巴的頸項,回頭望向我不停發抖。
「你對她做了什 - 」他說。
「先別問這個,」我說:「開間安全的新房間安頓她,找個醫生過來看一下,我處理掉這部車就回來。」
他愣了一下,隨即呵呵笑了出來,「想不到你在這裡也會遇到這種好康啊。」
「別消遣我了。」我踩下油門,任車子飆出大門。

#     #     #

我在紐約市警局工作時,為了蒐集傭兵、恐怖份子等各類武裝團體的情報,曾經在非洲、中東及中亞的僱傭兵團、游擊隊之類的組織待了兩年。
安其羅.薩內蒂是其中一個僱傭兵團的補給官。他的專長是弄到從軍服上的鈕扣到主力戰車之類,軍隊所需要的各項物資,餵飽整個兵團,順便餵飽他自己。
從他老兄肥到分不出哪裡是胸、哪裡是腰的體型,就知道他在這項專長上有多麼出色。
從僱傭兵團退伍後,安其羅娶了個跟他差不多胖,義大利麵煮得不錯的妻子,輾轉來到非洲開了旅店。
『多索杜羅(Dorsoduro)』在義大利語的意思是『堅硬的土地』,原本指大部份用木樁一根根在沼澤地裡敲出來的威尼斯城區中,唯一一塊貨真價實的陸地,人站在上面不用擔心淹水跟地層下陷的地方。
現在對我而言,可能也是唯一安心的避風港。
我打開門穿過中庭,安其羅正坐在大廳中央那張可以坐下二十幾個人,用斧頭砍鑿成的長桌旁,桌上有三盤義大利麵跟一瓶用稻草包著的義大利葡萄酒,他面前那一盤已經半空了。
「我老婆做了點宵夜。」他放下叉子,用圍在脖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
聽到「宵夜」這個字眼,我連忙拉開椅子坐下,拿起叉子,把頭埋進義大利人比臉還大一倍的盤子裡大嚼,等到肚皮填到一個程度才抬起頭,拿起一旁的餐巾擦嘴。
「醫生來了?」我放下餐巾,轉頭瞟向第三個盤子。
「他在樓上。」
「是熟人?」
安其羅點頭,「你知道?」
「拿錢辦事的一般醫生,你會特地招待他義大利麵?」
安其羅嗤地笑出聲,「那個女人怎麼看起來那麼怕你?而且全身上下一件衣服都沒有?」
「這個嘛 - 」
「該不會是你從街上綁來的?」他朝我臉上瞄了一眼,又拿起叉子,捲起盤中的麵條送進嘴裡,「看不出來嘛 - 」
「去你的,」我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後,壓住四肢百骸的疲累被酒精蒸發成一股暈陶陶的舒適感,就像泡在溫泉裡一樣,「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 」
聽到我拿出電擊器那一段,安其羅猛地抬起頭,「慢著,你說你用電擊器電昏她?」
「拜託,那裡有一拖拉庫人正走過來,我沒有別的選擇,好嗎?」
「她想討好你卻被電擊,不怕你才怪!」安其羅一面笑,一面放下叉子,「相信我,老弟,用玫瑰花會比較有效。」
「好吧,下次我會試試看。」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安其羅給自己倒了杯酒,「一般人抱女人回來,高興都來不及。沒看過像你那麼緊張的。」
「我不知道,」我往後躺在椅背上,「我只是覺得,老闆不可能花那麼多錢,只叫我買個女人回來而已。」
「安其羅,士圖可能是對的。」一個身穿卡其色英式獵裝跟短褲的高瘦身影跟著這句慢吞吞的英語,出現在大廳一角的樓梯頂端。
「這個聲音 - 」我腦海裡浮現一個名字,「超級蒙古大夫!」
「別叫我這個名字好嗎?」大藪英介微微一笑,推推臉上的圓框金屬邊眼鏡,「以前在部隊裡叫叫就算了,現在我在這裡可是開業醫師喔。」
『藪醫』在日語中,原本是『蒙古大夫』跟『庸醫』的意思。
要是前面再上個『大』字...這樣大家就懂了吧。
不過大藪的經歷,跟他的姓氏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藪英介在日本拿到醫學和心理學雙學位後,跟著大學援外的醫療團隊到非洲工作,援外期滿即將回國時,僱傭兵團的長官說服他留了下來,負責偵訊戰俘、治療受到精神創傷、無法作戰的士兵之類,和他心理學專長比較接近的工作。
他走到第三盤義大利麵前坐下,拿起叉子安靜吃著。
「我們先從你們兩個比較感興趣的地方開始吧。」很多戰俘一開始都會覺得這個人安靜而不慌不忙,根本不像軍人,反而像在鄉下幫老先生老太太看病話家常的醫生。
聊不到幾句,他們就會覺得這個人一點也不危險,忍不住他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很多戰俘跟士兵就是在這種氣氛下,被超級蒙古大夫套出機密情報和心理創傷的。
「感興趣的地方?」剛端起酒杯的我愣了愣。
「她有穿乳環和臍環,連那個地方都有。」他捲了團麵送進嘴裡。
「喂,我感興趣的不是這個。」
「 - 我抽了一點血做檢驗,很多毒品、興奮劑跟娛樂用藥檢測的結果都是陽性,顯然有人為她注射或餵食了很多種藥劑,從毒品、興奮劑、娛樂用藥、荷爾蒙都有,她的意識不清、性欲高漲跟內分泌失調,可能是這些藥物造成的。」
「你說內分泌失調,指的是 - 」安其羅問。
「她應該沒有正常女性的月經,換句話說,她不太可能懷孕。」大藪放下叉子,「而且在行為上,似乎有人刻意訓練她見到男性就主動求歡,而且要服從男性的命令,我說的不是妻子對丈夫的服從,而是像寵物對主人的那種。」
「所以當時我其實不必用電擊器?」我說。
「不會吧?你對她用電擊器?」大藪望向我,「沒關係,跟她目前的問題相比,這可能還是最輕微的。」
「聽你們兩個這樣講,我都覺得自己像他媽的加害者了。」
「放心吧,跟那些加害者加諸在她身上的相比,你的行為充其量不過是唱詩班的小男孩,」大藪說:「另外她對過去的事完全沒有記憶。我原本試著用燭光引導催眠,不過她一看到點燃的蠟燭就害怕,可能以前有人用蠟燭對她施虐,她的記憶喪失,可能也是因為施虐造成的心理創傷,讓她封閉了過去的記憶。」
我想了想,「大藪,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記得,」當時我工作的僱傭兵團接受聯合國人權團體的委託,在非洲部份城市的紅燈區解救未成年及非自願的性工作者,兵團長官向人權團體要求一名有心理學專長的醫師陪同我們行動,為救出來的對象進行心理評估及重建,當時大藪的醫療團隊,也因為聯合國的委託在當地工作,「不過現在她的情況,跟當時有點不一樣。」
「哦?」
「當時我們救出來的對象,的確很多都有被施打毒品、催情劑、荷爾蒙,甚至施加虐待,好讓她們服從的情形。」大藪又捲了一團麵條,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不過跟當時相比,這個女人被施打的藥劑種類之多、還有精神改變到完全遺忘過去,幾乎變成另一個人的程度。老實講,我懷疑 - 」
他嘆了口氣,把捲著麵條的叉子放在盤子裡,「這個女人可能是某個案件的當事人,那些加害者原本的目的,應該是要虐待她,好用來威脅她或其他人,你之所以會在這裡發現她,只是這些加害者得逞後的結果。」
「那她原來的身份,你可以猜得出來嗎?」安其羅問。
「因為她的意識混亂,能問出來的不多,」大藪說:「我只能確定她是華人,而且她會講流利的英語和華語,可以假設她以前受過不錯的教育,也可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這個結果太籠統了,」安其羅說,「況且如果她像妳講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怎麼會在這個全世界華人最少的鬼地方?」
「你有把握治好她嗎?」我問。
「精神上我可以設法引導她繞過意識中創傷的區域,取得原本的記憶;另外診所裡有藥,可以中和掉她體內的毒品跟藥物,」大藪聳聳肩,「不過起碼一兩個禮拜跑不掉。」
「我只擔心我們沒有這兩個禮拜。」我說。
「你擔心什麼?」安其羅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樓上空房多得很,大藪可以把整間診所搬過來,愛住多久都沒問題。」
「我知道,」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過如果像大藪講的,那個女人是某個案件的當事人的話。以加害者的立場,一定會把她藏好,不會交給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 」
「當初這些加害者中可能有人疏忽或急著要錢,把她送到拍賣場,我才能買下她,」我說:「現在他們可能發現自己犯了錯,而且已經在找她了。」
大廳角落櫃檯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安其羅走過去拿起話筒,講了幾句後放下,望向大藪和我。
「是我老婆打來的,她在門口的房間守夜,」他說:「這裡的角頭老大海因里希.克勞瑟派了幾個人在門口,指名要見你。士圖。」
我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吧,我過去。」反正要來的逃不掉,「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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