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財根又出事了。」門外的分局長說。
「不會吧!我才剛從他家回來。我離開時,他還在睡覺 -」我望向他身後,心頭驀地一緊。
分局長的屬下這次抬了兩張門板。
「趕快進來,快!」我招呼分局長抬進傷患,杜財根躺在第一張門板上,身上的傷勢和幾天前一樣。躺在第二張門板上的,是杜太太。
「杜財根晚上去港口,不巧遇到前幾天教訓他的那一群人,」分局長一面說,一面抓著頭上的灰髮,「他們正在港口的小吃攤喝酒,其中一個人抄起酒瓶,想打碎杜財根的腦袋,但是杜太太撲在他身上,擋住了酒瓶。」
杜太太的頭髮被血黏成一團,我拿出手電筒檢查瞳孔。
「分局長,麻煩你的屬下幫婕妤送傷患進手術室。」
分局長等到手下進手術室後,轉過頭來:「說吧。」
「那群動手的傢伙現在在那裡?」
「現在在分局裡作筆錄,」分局長直直地盯著我:「你問這個做什麼?」
「請你的屬下送他們進拘留室,並且告訴他們:他們麻煩大了。」我咬著牙,不讓分局長聽出心中的憤怒和懊惱,「杜太太的腦部受到嚴重挫傷,可能拖不過明天早上。」
「杜太太,杜太太,」在手術室裡,我輕輕拍著杜太太的肩膀。
血污下的眼皮撐開了一條線,露出神志渙散的眼神。
「醫...生...」她的語聲又低又不清楚,「阿...根...呢?」
「他很好,」時間不多了,「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手術室外,婕妤和放滿冰袋、開顱器材的推車正在等我。
「你真的確定要這樣做?」她問我?
「這樣做可以救兩個人 - 或許是五個,」我用手掌擦擦臉,「進來吧,我們先先用冰袋穩定杜太太的情況,再做開顱手術 -」
杜財根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的早上了。
他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在病床旁的我搖醒。
「我太太呢?」他問。
「她很好。」我低下頭望向門外。
「你已經睡了兩天了,先休息一下。」在病床另一側的分局長說。
「那些修理我的王八蛋呢?我要教訓他們 -」他掙扎著起身。
分局長一揚手,一個耳光打在杜財根的臉頰上。
「你的老婆為了救你賠上了一條命,你是不是還嫌不夠?」
我將放在病房角落的穿衣鏡推到杜財根面前,鏡子裡的他從胸口到腰部纏滿了繃帶,從纏結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毫無雕飾的皮膚。
「你太太在臨終前,同意捐贈皮膚給你,」我說:「至於你給她的情書,她說先帶到另一個世界幫你保管。」
原本愣住的杜財根先是低聲飲泣,然後像在市場和母親失散的小孩般,放聲大哭起來。
「醫生,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出院的那天,杜財根抱著嬰兒站在前廳,嬰兒不安地躺在粗大的手臂裡,顯得有些不協調。
「不用客氣,有什麼打算?」
「我想先到碼頭打一陣子零工,再帶著孩子到外地做些小生意。反正好手好腳,應該餓不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況且,我老婆拿著情書在天上看著我。」
「這樣子鎮上又要冷清一些了。」婕妤說。
「孩子可以讓我抱一下嗎?」我問。
杜財根將孩子交給我。
「醫生如果喜歡小孩的話,趕快結婚吧!」他望了我和婕妤一眼。
「不,我還不急。」我將孩子交還給他。
杜財根離開後,婕妤推了我一把,「你剛才怎麼突然想到要抱小孩?」
「不知道,可能是血液裡想為人父的情結作祟吧!」
「才怪,你一定動了什麼手腳。」
「我在嬰兒的襁褓裡,放了一個裝了十萬塊的信封。應該夠他做點小生意了。」
「不會吧?」
「另外還有兩個信託帳戶,登記在他兩個孩子的名下,每個帳戶存了五十萬,是給孩子的教育基金。等到他的孩子上國中時,這筆錢就可以動用。」
當初我在醫院實習時,外科主任說他挑住院醫師的第一個要求是:手要巧。只是我沒想到這個專長可以用到別的地方。
「哦,對了,」正要回到廚房的婕妤回過頭來,「昨天晚上醫療廢棄物的稽查人員打電話來,問我們切下來的皮膚放到那裡去了。」
「什麼皮膚?」
「上次為杜財根動皮膚移植手術時,從他身上切下來的皮膚。」
「這樣啊...」我想了一下,「婕妤,如果我說皮膚被附近的野貓叨走了,妳想他們會不會相信?」
「你認為呢?這又不是家庭作業。」
我在診療室的椅子上坐定,思緒飛到國際機場的海關,現在或許有一個穿著整齊西服的日本男子正在通關窗口前,海關官員一面緊張地翻閱法規和男子帶來的文件,一面側眼瞄著台上的行李。
放在通關台上的,是我託沈伯轉賣給日本收藏家,裱在玻璃框裡的兩幅刺青人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