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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在『聊齋誌異』中寫過一則故事:有個小販拉了車梨到市集上叫賣,一個道士纏著他化緣,想跟他討顆梨子吃,但是小販一直不肯,最後路人看不過去,掏出銅板買了顆梨送給道士。

道士吃完了梨,把剩下的果核埋在路中央,跟路人討瓢熱湯澆在上面,就開始掐訣唸咒,原本結實的路面霎時綻出芽,沒多久就長成一棵枝葉繁茂的梨樹,結滿了又大又多汁的果實。道士將樹上的梨子分給圍觀的群眾後,用鏟子將樹砍斷,最後拖著砍下的樹幹和枝葉離開。

小販原本擠在圍觀的人群裡,等群眾散去,回到自己擱在路旁的車子時,才發現車上的梨子已經一顆不剩,車子的拉槓被砍斷,殘樁上還留著鏟子砍劈的鑿痕,原來剛才道士變出的果樹,其實是他車上的拉槓,樹上結出的果實,原本都是他從家裡費盡心力拉到市集上的。

你相信這個故事嗎?

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經常會遇到同樣的事情。而我從唐宇威那裡學會這件事的經過,要從一張床開始說起。

※     ※     ※

『總而言之,我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非常抱歉。』

掛上電話後,一直壓抑的怒氣才爆發出來,「幹!王八蛋!」

我抬起頭,唐宇威正坐在辦公桌對面。

「不要對家電用品罵粗話,」他舒適地靠在椅背上,彷彿已經坐了很久,「根據實驗,這樣東西會比較容易壞。」

「你進來多久了?」我轉過身從咖啡機倒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從你說那個生病的小女孩開始,大概十分鐘左右吧。」

目前我在城裡經營只有一個員工的律師事務所,在公務上,則負責保管唐宇威父親現值大約二十億左右的遺產。

從我懂事開始,唐家就是全市聞名的豪族,當時幾乎每條路上都有唐家的房產或事業。我和唐宇威是從小一起打到大的朋友,不過他大學只讀了兩年就休學,出國四處浪遊。四年前我取得律師資格不久,唐宇威的父親過世,遺囑中只留給他的獨生子五十萬元,其他產業則交給他生前成立的慈善基金會代為管理。在指名交給我的信中寫明,如果唐宇威能在五年內,依照他在信上指定的方式使用那筆錢,就可以繼承其餘的遺產,否則遺產將捐贈給基金會,孳息則用於資助市內的慈善事業。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我問道。

「我剛簽了筆合約,過來問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吃中飯。」

這傢伙在拿到五十萬元之後,和幾個以前在外流浪時認識的朋友開了家創意設計公司,四年來承接不少成功的企劃案,今年公司的資本額已經跨越一億元的門檻,尤其幾個月前承接市政府的徒步區設計案後,光是租金和廣告物的抽成,就可以讓公司損益表的淨利欄多加好幾個零。

不過,他似乎還沒忘記當年父親那個古怪的要求。五年來,我們經常拜訪對方的辦公室,一起吃午飯,有時他會和我報告最近接了那些合約,做了什麼事,然後像參加論文口試的學生對指導教授那樣看著我。而鎖在事務所保險櫃裡的那只信封也透過我回答:不行,這還差得遠呢。

「聽說你最近當上了喜願社的顧問律師,混得還不錯嘛。」

「還不是基金會要我暫時頂這個不支薪的位置,順便稽核捐款的使用情形,」

喜願社是基金會長期資助的慈善團體之一,主要目的在幫助三歲至十八歲的重症病童,完成心中最大的願望。由於是慈善團體,有時我們也會運用職務行點方便,像上個月法院就特地空出一間不使用的法庭,找了三個法官和大學法律系的學生,讓一個喜願兒當了一天的律師。

但就像大部份以熱情行善的人一樣,除了行善的滿足感,有時候也是要面對現實的無情,以及自身能力不足的無力感。

「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罵粗話,」他啜了口咖啡,「不會是那個檢察官吧?」

「開什麼玩笑,這行飯我還想多吃幾年,要罵也要等到開庭時再說,」我疊好文件放在一旁,再一屁股坐下,「不過你聽了那麼久,應該也猜到了吧。」

「只聽到個大概,」他聳聳肩,「反正離中午還有一點時間,想談嗎?」

※     ※     ※

桌上的照片裡有個梳著兩條辮子,正在大笑的的圓臉女孩,看上去大約六七歲左右,手上抱著一個布縫的金髮娃娃。

「喜願社幫她取的名字叫朵朵,今年六歲。」

「看起來滿可愛的。」唐宇威伸出食指,拉過照片。

「對啊,在她發病之前,」我的嗓子開始發緊,「一年前她AML發病,現在住在市立醫院。」

「AML?」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上個月已經轉進『那裡』, - 呃,我不太想講,你應該知道,」『那裡』指的是市立醫院的安寧病房,唐宇威會意地點了點頭,「主治醫生說她只能再活一個月左右,當初也是他聯絡喜願社的。」

「那她的願望是什麼?」

「她希望能睡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四柱大床上一個晚上。」

「就像小公主那樣?」

我點點頭,「而且她們家裡沒什麼錢,平常一家四口都睡在舖在客廳地板的竹蓆上,想睡在真正的床上一晚,應該也不過份吧。」

「這應該不難吧。只要找到床就行了。」

「問題是找不到,」我抓著頭髮,「我們幾乎問遍了全國的收藏家、家具行和博物館,這幾年景氣太差,家具行早就不進這種又佔體積又賣不出去的大型高價家具。在博物館和收藏家手中的,都是搖搖欲墜,人坐上去就可能會垮下來的古董。唯一符合條件的,在市內四季酒店的頭等套房。」

「那請酒店幫忙不就得了,」唐宇威往後一靠,「看在可以做形象公關的份上,說不定連頭等套房都願意借。」

「我們已經和酒店交涉了一個禮拜,」我說,「他們一開始說那張床有很多名人睡在上面過,對酒店具有特殊的紀念意義,貿然拆卸可能會有損傷。

「於是喜願社詢問是不是能包下頭等套房,對方說頭等套房已經預約到一年之後,最後我問酒店經理,我們只用一個晚上,能不能拜託他想想辦法。你知道他怎麼說?

「他說因為對方是重症病患,就算只讓我們住一晚,他們也要封閉消毒整層樓一個月,會影響酒店的正常營運, - 靠!什麼鬼話!」我右手一揮,桌旁的三層公文盒摔在地上,裡面的資料和紙張灑在地上。

「不會吧,他們這麼說?」

「他們就這麼說,」我蹲在地上,將紙張塞回公文盒,「醫生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來,提醒我朵朵的情況不理想,撐到月底都有問題,現在還遇到這種他媽的爛人講這種鳥話。」

「這樣啊 -」唐宇威的指節規律地敲著我桌上的玻璃墊,「喂,那個小女孩,能不能等一個禮拜?」

「應該沒問題,」我轉過頭望向他,「你想做什麼?」

「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準備搬運人手和車輛,」他站起身,「拿床的時間和地點,我再通知你。」

「我不是要拜託你幫忙,」我說:「而且就算你辦得到,也不見得能符合你爸的要求 -」

「我在你眼裡就那麼不堪嗎?」他的臉倏地嚴肅起來,然後露出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把我想成什麼唐吉訶德,我有我自己的目的,就不勞你費心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

「這個嘛 -」他低下頭,頭重新抬起來時,臉上還掛著那副露出牙齒的笑容,「用湯姆.克蘭西的一個問題回答好了:如果你要封鎖敵人的某個海港,要在入口施放幾顆水雷?


「水雷?」

「你慢慢想,我先回去了,」他朝事務所的大門走去,「這一個禮拜麻煩你繼續打電話過去,否則那個經理可能會起疑。或許他會鬆口答應你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他打開門時,我出聲叫住他,「對了,那個海港的入口多寬?」

「哪個海港?」

「你剛才問的問題啊, - 要多少顆水雷才能封鎖一個海港?」

他發出笑聲,「你還沒抓到問題的重點。 - 一個禮拜後見。」

他說完就走出事務所,順手將門帶上。

當時我並不清楚之後唐宇威到底做了什麼,直到整件事結束後,才從所有當事人的口中,整理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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